第四十三期
文/林琪香
安達祐實自12歲起便被注視,卻甚少見過她這樣的姿態。大白天,撐着大肚子躺在沙發上,穿着一件洗舊了的T恤,T恤下微凸起的乳頭隱約可見,胯下夾着一根香蕉沉沉睡去。也難得見到她置身於如此一個沒被安排過的日常場景裡——被壓扁的沙發靠墊、幾本隨便叠起的筆記與雜誌、用過的杯子、一盒健力士版盒裝紙巾,她被雜物包圍着,專心地啃着捧在手裡的點心。這些看似毫無防備的照片,都收錄在她攝影師丈夫桑島智輝拍攝的攝影集《我我》之中。
比起他們相識契機:安達祐實的寫真集《私生活》,這部《我我》,似乎更能引領讀者走進她的私生活。照片是桑島在2015年11月13日,他們的結緍紀念日開始,至2019年8月15日拍攝的,全都是桑島在尋常生活之中捕捉到的情景。桑島說,他跟安達祐實在拍攝上有共識,不管甚麼情況下,都不會妨礙拍攝的進行,即使是對方在哭或生氣。每當他被當下情景觸動,便忍不住要按下快門。他形容,就跟看到美麗的花便會採下來一樣,都是自然而然的行為。
桑島為不少女星攝影過性感寫真,當中以安達祐實最吸引他,箇中原因,竟是在他看來,安達祐實是空洞的。他認為空洞有助於每個角色潛入她身體,其中包括了桑島本人。在拍攝的過程中,他仿佛看到了自己。比方說,重看照片,在安達祐實生產之前拍攝,不少較為刻意,然而孩子出世後的照片,看來便柔和輕鬆多了,除了因為安達祐實本身情緒更為安定滿足外,他察覺到,也因為他多了一份男性的自信,不再需要支配被攝者來確定自己的力量。
《我我》的照片展現了安達祐實不為人知的一面,粉絲紛紛表示支持,然而也有另一種聲音,說安達祐實的存在感太過低落,說不知這寫真集的主角是安達祐實,還是桑島。這個看似負面的評論,正正說明了這本寫真集的有趣之處——被攝體不一定是照片的主角。
日本著名攝影大師荒木經惟,在《寫真的話》一書中,提出了「私攝影」一詞,如同「私小說」一樣,都是以作者的私生活化成作品。置於傳統藝術的框架之中,這些故事與影象或者微不足道,但卻情感細膩而深刻。
荒木經惟在1964年發表了拍攝舊市街兒童的攝影系列《阿幸》,並得到攝影奬。他回憶自己拍攝這些孩童的原因,是因為在他們身上看到童年的自己。那些孩子,整天在戰前廢棄的公寓玩耍,跑來跑去,「要是他停下來了,似乎就會有種寂寞的感覺,我在他身上看見兒時的自己,(下略)」荒木經惟在著作《寫真的話》中說。
在他後來以拍攝妻子陽子為題的首本攝影集《感傷之旅》,以及在陽子過世後出版的《感傷之旅・冬之旅》,我們除了能看到陽子在日常生活中赤祼祼的姿態外,更能深深感受到荒木經惟濃厚的寂寞與哀傷,照片展現了陽子,同時也展現了他自己。攝影師與被攝者,均是照片的主角。
桑島對自己拍攝安達祐實的手法似乎仍有點欠自信,以致他看到讀到攝影師平間至對自己攝影行為的讚賞時,感動得在被窩裡大哭。我想他是多慮了,荒木經惟早在他拍安達前,就給了他肯定:「所謂的攝影,就是拍攝你最喜愛、最親密的東西,拍攝近在眼前、就在身邊的東西,就是拍人」。「你」拍攝照片,照片脫不了「你」。